谭文波

　　我的家乡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山坡，小坡连着大坡，下了小坡就上大坡，过了大坡还得下大坡，峰峦重叠环绕，山路蜿蜒曲折。山坡的名称也千奇百态，其中有一个叫天堂坡的地方让我难以忘却。

　　三十年前，一位当时还年轻的同事第一次爬天堂坡后书写了这样的文字：“为了复核一个盗窃案子，二十公里蜿蜒的山路，小车爬行三小时后，到达没有路的天堂坡脚下。远望前面只长草不长树木的天堂坡，加上烈日迎着满山的暑气，令人毛骨悚然。”

　　“左肩背一军用水壶，右肩背一军用帆布包，在靠近包的带子上用毛巾捆了一个脱漆的搪瓷口杯，右手提一袋馒头，我们开始爬坡。从爬坡开始，身上就开始冒出‘露珠’，一件短袖白衬衣就永远处于吸湿状态。身上的水分排完了，就要赶快补充，喝水多了又排出来湿透了衬衫……”

　　在一个有细小山泉的地方，他们停下来休息，将水壶灌满。年老的同伴拿了馒头，边吃边跟年轻的同伴说，农村不像城里，没有餐馆，没有饮料，走几小时才能看到人家，即使到了住户家，村民们生活都很困难，也没东西吃。他们走了近四个小时，到达天堂坡的农家时已经精疲力竭了。

　　入夜，年轻人躺在农家的硬板床上，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黑暗，什么是静。这里的黑暗比闭着眼睛的黑还要黑，把手伸到脸跟前，挨着了鼻子也不见五指。安静也是，啥声音也听不见，不是耳朵有问题，是根本没有声音。集中全部精力找声音，偶尔山上冒出一两声鸟叫，还有微微的流水声。

　　天堂坡这样的地方，在没有马路的时代，靠两条腿步行，同村两个组之间也要大半天的路程。后来，天堂坡终于有了马路，是一条人工开挖的毛坯路，只有像吉普车一样的小车可以行驶。

　　二十年前，酷暑过后的一天，同样是复核一起盗窃案，一台旧吉普车载着我们两个办案人员，第一次上天堂坡。对于天堂坡的好奇早已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县志》记载：天堂坡海拔860米，属于高寒山区，每年冰冻期两个月，大雾天气达两个月之久，山上多灌木林，山高路险。天堂坡除了行路难之外，为何频频出现盗窃案件，是因为贫瘠吗？

　　吉普车在弯弯曲曲的路上颠颠簸簸，就像在山崖和林子里兜圈儿。司机是位中年师傅，当地土生土长，对这里崇山峻岭的山路非常熟悉，也见多识广。他一边手握方向盘，一边聊天说话。司机问我们，这里为什么叫天堂坡？他的话正好是我们心中的疑问。由于某些地段路面狭窄，一旁的树枝、叶子刮着车窗玻璃响起哗哗哗的声音。这时就要眼疾手快，迅速关上车窗，不然，一不小心枝丫就直接伸进了车内在我们脸上或手上留下一道红色印记。

　　司机一边注视前方，一边偶尔往后瞟一眼，全神贯注。他说《明史》多次提及“天堂诸寨”这个地名，天堂是当地湖广农民起义的核心区域。我后来查到其中的文字：“天顺元年（1457年），总督石璞调总兵官方瑛，始克期征剿，破天堂、小坪、墨溪二百二十七寨，擒伪王侯伯等百余人，斩贼首千四百余级，夺回军人男妇千三百余口，于是苗患渐平。”附近因此留下了诸多与这次农民起义相关的地名，天堂是其中之一。然而历史被时间冲淡，地名也因此成为一种“误会”。原来天堂坡、天堂寨与人间天堂无关，仿佛与走向天堂的“极乐世界”有关。

　　不平的毛坯路使得车子一颠一簸，我们的身子也忽正忽歪，幸好我们都年轻体壮，不然直接吐翻了。这天堂坡来历的说法令人半信半疑，司机也是听说的，没有翔实的证据予以佐证，但有一点，从这一路的颠簸来看，天堂坡这个名字既令人神往又让人害怕。

　　车子爬上了坡顶后开始一段下坡，从车窗往外看，云雾缭绕，变幻无穷，重峦叠嶂，忽隐忽现，大片的云朵在天空中随风飘荡。秋日山川，无需任何人与人之间的交谈，自然天地间，便有无穷的话语。这使人想起了几句诗：“千岩万壑生紫烟，山在虚无缥缈间；银浪滚滚群峰隐，扮得天堂境如仙。”

　　当我完全沉浸到美景之中时，突然飘来司机不急不慢的声音：我的车子没制动了。没有了刹车？怕是听错了吧！忙问司机怎么回事，只见司机双手紧握方向盘，脚踩离合器变换着挡位。他虽然平静地告诉我们不慌不怕，但他的头上冒出了汗珠，汗珠从头上滑落。下坡的车子在加速，他的方向盘时而往右靠山处打，只听到发出哗哗的摩擦声，时而稍稍偏离，让车子通过刮擦右边的山体来减慢速度。

　　第一次遇到突如其来的惊险，我的心咚咚直跳，年轻的心脏惊恐得快要跳出来了！在面对生与死的瞬间，想到的是上有老下有小，小孩才上幼儿园，我就这么死了……另一位同事更是吓哭了，虽然没有大声哭出来，但明显听到隐隐的啜泣声，没有哭出声来大概是因为怕影响到司机的情绪。我伸手紧紧握住同事的手，默默传递给他力量……

　　车子在没有制动情况下一直往下溜，司机利用右侧撞山的办法减慢车速，可车还是停不下来。满脸大汗的司机一直在寻找机会，看是否能遇到一块稍宽的地方就直接前轮撞山，即使车子撞翻了也不至于翻下悬崖车毁人亡。我和同事无力地看着司机，甚至闭上眼睛，心中只一个愿望，祈求上天保佑。

　　一会儿，司机发出系好安全带的指令，可能是发现了撞山的机会，我们马上意识到命悬生死一线。随着嘭的一声巨响，车子前保险杠嵌入了黄泥中，车尾已经180度逆转，一只后轮悬空。

　　“车停了，车——停了，哈哈，停了！”司机惊喜若狂，大吼大叫。随着惯性头朝前碰撞的我们睁开眼，魂飞魄散，半天还没从恐惧中缓过神来……

　　后来，天堂坡的案子结了，也就没有机会再去领略它的风光了。2010年，政府斥资2600万元，修了一条通道——天堂坡隧道，从天堂坡的腹中穿过，天堂坡的村民也坐上了致富直通车，改变了贫穷的面貌。

　　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天堂坡，还心有余悸。

　　（作者单位：湖南省新晃县人民best365登陆_365速发国际平台登陆_谁知道365足球网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