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永
少年时候,村里有个街坊邻居,若按辈分的话,应该属于本家本族还没有出五服,我得叫二哥。二哥的弟弟跟我一般大,是光腚耍起的伴。二哥长得壮壮实实,后来报名参军,像一只快快乐乐的青鸟儿,到遥远的海南当兵去了。那里,可是着名的红色娘子军的诞生地呢。
几年之后,二哥就有了探亲假,带着很多南方叫不上名字的水果,和对父母家人的深深绵绵思念,一路急匆匆地又回到家乡。我曾缠着二哥,让他给讲海南岛风光,让他讲部队上的故事。二哥拿香蕉给我吃,香香甜甜的味道,从此我知道了南方的这种水果。二哥还让他弟弟用菜刀把椰子果硬硬的外壳砍开,将椰子汁倒进碗里,喝一口甜甜的,非常滋润。
那年“三秋”大忙季节,赶上学校放秋假,村里种小麦,需要套上犁具,赶着两头大黄牛耠沟耕种。我受队长委派,拿着一只轻铁罐头小筲,底部打上蜂窝眼,旁边用铁丝绑上一根棉槐棍,跟在犁具后面,一提一提打麦种儿。扶犁具的是毕连长,他白白净净,敦敦实实,裤腿高挽着,赤着脚丫子,挥舞皮鞭儿,俨然一个种地老把式。他是到俺村“支农”的三位部队官兵之一,操着浓重的东海口音。毕连长从13岁就跟父亲耕地,练得一手扶犁耕地的好手艺。中间休息的时候,毕连长就坐在地堰边上,跟社员们亲切地拉闲呱儿。
我不知深浅地问:“叔叔,您看俺的脚,将来当兵合格么?”毕连长仔细端量了我的一双大脚后,笑着说:“嗯,没问题。”俺只知道,如果脚板太直,当兵肯定就不合格,因为部队长途拉练不能走远路。“支农”活动结束了,三位解放军又回到了原来部队。后来,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毕连长所在部队长途拉练,就在俺村里休息,他与村干部们重逢,格外亲热。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在高中快毕业时,我想以此为素材,偷偷创作一篇短篇小说,可惜只写了不满两张信签纸。
还有半年时间就高中毕业了,我到联中找老师办事,老校长对我说:“等高中毕了业,回学校来教学吧。”我心里甜甜美美的,满口答应下来。遗憾的是高中毕业后,教师的名额没了。好在读高中最后一年分班时,我被分在音乐美术班,学校举办“革命烈士纪念堂”活动,烈士素描头像,都是我和另外一名男同学完成的。这时,我突然接到公社教委通知,让我到小李家村去参加教委组织的美术培训班。培训班要求中午自带干粮,每天由生产队负责给记10分工。
参加培训班的人数不多,其中有两位自学成才的农民老大哥,一个叫孙雁勤,家在北乡街柳村。老孙大哥黑脸膛,性格开朗,只是患有严重气管炎,有时喘气不透亮,仿佛嗓子眼里堵着咳不完的老痰。另一位叫肖洪明,家在侯家村,与小李家村紧挨着。听说肖大哥曾在村里当过饲养员,对画驴呀牛呀什么的,多有涉猎和研究。还有一位是我高中的同班女生,她爸爸原来是县医院的中医,十年动乱中下放回村劳动改造。女同学不知在哪操持到一本线装《芥子园画谱》,拿到班里照着临摹。我便跟她借来,依着葫芦画瓢,画过墨竹、梧桐和兰草什么的,这为我以后迷恋艺术打下了基础。
小李家村很有名,因为实施增产丰收的“花生清棵蹲苗”技术,事迹刊登在《人民日报》上,成为全国农业战线一面旗帜。小李家村书记很有远见,把村两委办公室建成两层楼,这在当时全县农村是绝无仅有的事。美术培训班,就在这二层小楼上。楼后是一棵粗粗壮壮的老古槐,古槐黑黑的树干,就像半截墙壁,恐怕要七八个人联手才能合抱过来。浓浓密密的树荫,自然就成了各种野雀儿的乐园,或独吟,或对歌,或呢喃,或婉转,如诉如簧,如梦如幻,鸟韵阵阵,天籁袅袅,仿佛置身美妙的伊甸园。
如果街上传来有卖瓜果梨枣的吆喝声,老孙大哥就会咧开嘴巴笑笑说:“你们都等着呀,俺老孙下去瞧瞧。”不一会工夫,老孙大哥便自掏腰包,买来瓜果梨枣请客,让大家解馋。庄稼人实在,老孙大哥曾让我和肖洪明到他家里帮他抬过一栏臭粪,兄弟般的情谊由此可见一斑。我到小李家村学画画,受益匪浅,直到九月九日从北京传来毛主席逝世的噩耗,天塌地陷,大家再也无心画画了,就都散伙回村,化悲痛为力量,到生产队参加劳动。
秋后,公社基建队开始抽调民工参加整地改土运动。基建队民工大部分都是青年男女,当民工有利有弊,利是除了挣工分以外,公社和村里每天各补助半斤玉米;弊是要自己拿铺盖卷,还要往食堂交苞米面子,有的家庭困难,这两样东西不太好往外拿。因此,到基建队当民工,有愿去的也有不愿去的,实在不行就抓阄。我找队长请求到基建队去,队长满口答应了下来。基建队的任务主要是把零星的山间薄地,用镐头刨、用炸药轰,劈山填沟,改造成大块的梯田。
我有美术功底,又是高中生,基建队指挥部领导对我很器重。在工地上,我办墙板专栏啦,写广播稿件啦,帮技术员量土方啦,悠哉悠哉,意得志满,惹得其他民工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晃到了年底。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工作开始了,我立即请假回村报名。刚开始父母不同意,怕我离家远了受苦,经不起我的软泡硬磨,只好同意放行。晚饭后,我又来到支书家提申请,支书满口答应:“好啊好啊,今晚开个社员大会,再动员动员。”社员大会结束,接着召开村支部大会。村委办公室临街,屋内汽灯燃得雪亮,窗外聚集了五六个报名青年在探听消息,副支书把报名青年名单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村支部会确定第二天去参加体检的四个人中有我,我体检顺利过关。我首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舅,大舅在县文化馆工作,肚子里装满墨水,吹拉弹唱写无所不能,他知道我体检合格后,特别兴奋。有他的支持,我的把握就更大了。回到家,我反复叮嘱父母,一旦部队来人家访,千万别说不同意。这一次,父母显得很平静,让我把心放肚里就是了。
等待是最煎熬的,在公社整地改土工地干活,我总是心不在焉。终于有一天下午,两名军人到工地上来找到我,跟我认真谈了一次话。两位军人,一位是新兵连指导员蒲思亮,老家是上海,另一位是排长陈美祥,老家是四川。
那年俺村当兵走了两个人,王元年当的是空军地勤兵,去了四川灌县。我是基建工程兵,去了辽宁鞍山。临到县城集合头天晚上,天空开始下雪,雪花飞舞,却悄无声息。第二天推门一看,旷野银装素裹,白皑皑一片洁净。吃过早饭,民兵连长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从家里出发。旭日东升,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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